过年,团圆,
姥爷还在的时候最热闹,那时侯我还小呢,
特别盼望着过年可以去姥爷和姥姥家团聚。
后来,姥爷去了,
人气大减,三十儿一般就每家自己过,初一再碰在一起象征性地小聚一下。
姥姥今年89岁了,瘫痪了,也糊涂了。
所以一家人聚会的时候,经常会忘记她的存在。
因为她只在卧室里睡觉。
等她睡醒的时候,我们就轮流到她的床边站一会儿,
大声地问她“我是谁啊?”
然后她微笑地摇头,或胡乱说一个名字安在你身上。
她和我记忆中的姥姥判若两人。
把我记忆中的姥姥和从家人嘴里听来的姥姥拼凑在一起,
得出来的是一个十分强硬,主观,不好相处的女人。
她年轻时貌美,高傲,
在她和我姥爷所生的5个子女全部成人之后就和我姥爷离婚了。
之后一直独自生活,
我的姨曾经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
但终日吵架不断,最终还是分开住了。
后来我妈妈,舅舅他们又陆续找过几个保姆照顾她,
但也没有一个能够长久和她相处的。
我小时候,曾有过短暂的一段时光是住在我姥姥家的。
那段记忆还是很美好的。
姥姥家住在一个单位分的楼房里,客厅好像很大的,很明亮。
我和她一起睡在一张双人床上。
姥姥特别喜欢唱歌。
她唱歌的时候好像在台上表演一样,两只手扣在一起,放在肚子前面。
用的都是假声,很抒情的样子,哪怕台下只有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听众。
那段时期,姥姥最爱的一首歌是“西泊涅”。
现在我也能大概哼唱其中的几句,
那时侯觉得姥姥唱的真好听。
一直到前不久,我偶然在一部我非常喜欢的西班牙导演的电影里又听到了这首歌,
西班牙文的,风格和我姥姥的版本完全不同,
但旋律依旧是那么美妙。
几年前姥姥中风,从腿脚不便到现在已经完全瘫痪了。
她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现在连家人的名字也叫不上几个。
以前,她就不是一个喜欢谈论自己的人,
所以对她的过去连我妈妈他们也不能清楚地说出。
等我开始对她的过去感兴趣的时候,
她自己也已经忘了大半了。
两三年前,她还能大致说出自己曾经在延安时候的零星记忆,
我问她,你见过毛主席吗?
见过,我还跟毛主席,周恩来跳过舞呢。
那,你怎么没跟毛主席结婚啊?
姥姥摇头,
我没有江青那么会来事儿。
我开始咯咯地笑,
姥姥也笑,然后接着说,
要是我象江青那么会来事儿啊,你们现在就都厉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有些僵硬的脸上居然还滑过一丝俏皮的表情。
再次春节,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透明,
我再次问起她的过去。
“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的,他们是大户人家,很有钱。”
“你那时生活那么好,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
姥姥没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
“那你十几岁就离开了养父母,之后那么多年,你跟他们联系过吗?”
“没有”,她还一直盯着我。
“这么多年,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我不知道。”
去年,
姥姥已经完全不下床了,
说话也不很清楚。
但一见到我就很高兴的样子,从她的眼睛里面能够读到些渴望的意思。
饭后,舅舅,舅妈们开始聊天,我坐在姥姥身边,又问起那些遥远的记忆。
大部分都是我问,她则用最简单的字答应着。
说到延安,她基本上就只是摇头。
我问她,在延安时,你的工作是什么啊?
她停了好一阵,突然冒出一句,
“#$^$%^* radio, one &^^%& seven.....”
完全听不明白,
她还反复说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大。
其他人也都被她这句怪话吸引了,
最后,我妈妈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姥姥曾经在延安的电台做过播音员,
她刚刚说的就是每次正点广播时说的那句话。
类似:beijing music radio,fm94.7
我的姥姥,她还活着,但好像已经不在了。
关于她的爱情,她的第一个苏联老公,英年早逝的混血女儿,
我从没敢问过,就连我妈妈都不了解,
她也从来都没跟人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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