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8日星期三

过年杂记

过年,团圆,
姥爷还在的时候最热闹,那时侯我还小呢,
特别盼望着过年可以去姥爷和姥姥家团聚。
后来,姥爷去了,
人气大减,三十儿一般就每家自己过,初一再碰在一起象征性地小聚一下。
姥姥今年89岁了,瘫痪了,也糊涂了。
所以一家人聚会的时候,经常会忘记她的存在。
因为她只在卧室里睡觉。
等她睡醒的时候,我们就轮流到她的床边站一会儿,
大声地问她“我是谁啊?”
然后她微笑地摇头,或胡乱说一个名字安在你身上。

她和我记忆中的姥姥判若两人。
把我记忆中的姥姥和从家人嘴里听来的姥姥拼凑在一起,
得出来的是一个十分强硬,主观,不好相处的女人。
她年轻时貌美,高傲,
在她和我姥爷所生的5个子女全部成人之后就和我姥爷离婚了。
之后一直独自生活,
我的姨曾经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
但终日吵架不断,最终还是分开住了。

后来我妈妈,舅舅他们又陆续找过几个保姆照顾她,
但也没有一个能够长久和她相处的。

我小时候,曾有过短暂的一段时光是住在我姥姥家的。
那段记忆还是很美好的。
姥姥家住在一个单位分的楼房里,客厅好像很大的,很明亮。
我和她一起睡在一张双人床上。
姥姥特别喜欢唱歌。
她唱歌的时候好像在台上表演一样,两只手扣在一起,放在肚子前面。
用的都是假声,很抒情的样子,哪怕台下只有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听众。
那段时期,姥姥最爱的一首歌是“西泊涅”。
现在我也能大概哼唱其中的几句,
那时侯觉得姥姥唱的真好听。
一直到前不久,我偶然在一部我非常喜欢的西班牙导演的电影里又听到了这首歌,
西班牙文的,风格和我姥姥的版本完全不同,
但旋律依旧是那么美妙。

几年前姥姥中风,从腿脚不便到现在已经完全瘫痪了。
她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现在连家人的名字也叫不上几个。
以前,她就不是一个喜欢谈论自己的人,
所以对她的过去连我妈妈他们也不能清楚地说出。
等我开始对她的过去感兴趣的时候,
她自己也已经忘了大半了。
两三年前,她还能大致说出自己曾经在延安时候的零星记忆,
我问她,你见过毛主席吗?
见过,我还跟毛主席,周恩来跳过舞呢。
那,你怎么没跟毛主席结婚啊?
姥姥摇头,
我没有江青那么会来事儿。
我开始咯咯地笑,
姥姥也笑,然后接着说,
要是我象江青那么会来事儿啊,你们现在就都厉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有些僵硬的脸上居然还滑过一丝俏皮的表情。

再次春节,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透明,
我再次问起她的过去。
“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的,他们是大户人家,很有钱。”
“你那时生活那么好,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
姥姥没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
“那你十几岁就离开了养父母,之后那么多年,你跟他们联系过吗?”
“没有”,她还一直盯着我。
“这么多年,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我不知道。”

去年,
姥姥已经完全不下床了,
说话也不很清楚。
但一见到我就很高兴的样子,从她的眼睛里面能够读到些渴望的意思。
饭后,舅舅,舅妈们开始聊天,我坐在姥姥身边,又问起那些遥远的记忆。
大部分都是我问,她则用最简单的字答应着。
说到延安,她基本上就只是摇头。
我问她,在延安时,你的工作是什么啊?
她停了好一阵,突然冒出一句,
“#$^$%^* radio, one &^^%& seven.....”
完全听不明白,
她还反复说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大。
其他人也都被她这句怪话吸引了,
最后,我妈妈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姥姥曾经在延安的电台做过播音员,
她刚刚说的就是每次正点广播时说的那句话。
类似:beijing music radio,fm94.7

我的姥姥,她还活着,但好像已经不在了。
关于她的爱情,她的第一个苏联老公,英年早逝的混血女儿,
我从没敢问过,就连我妈妈都不了解,
她也从来都没跟人提起过。